我想笑，可眼泪却先一步夺了眶。
“顾雨薇。”
“妈妈的东西，谁都别想拿走。”
“你想给江修东西，可以，顾家的东西你想给多少给多少。”
“顾家哪有什么好东西......”
顾雨薇忽然噤了声。
是啊，顾家哪有什么好东西？
从人到物，没有一个好东西。
我将撕碎的文件丢进垃圾桶，转身上楼。
“过几天是妈妈忌日，别忘记了。”
“我怎么会忘。”顾雨薇讪讪笑了笑。
“你早点休息，我去书房加会儿班。”
我没有应声，也没有回头。
那一夜我没有合眼。
将这栋房子里所有和我们仨相关的东西。
全都整理了出来。
照片烧掉了。
能摔碎拆掉的，都摔碎拆掉。
能送人的，打包寄送到福利院。
余下的，也只剩下这一栋处处带着回忆的小房子。
这是妈妈嫁到顾家时，顾家唯一的小别墅。
后来，妈妈死了，我和姐姐都舍不得搬走。
再后来，爸爸搬出去和江修的妈妈住一起了。
姐姐也渐渐很少再回这里。
陆清涵曾经每天都要过来找我玩。
但如今，也有很久没来了。
我在露台上，抱着妈妈的遗像。
哭了好一会儿，才在哭泣中睡着了。
我生日的第二天，就是妈妈的忌日。
当年，妈妈硬生生撑到我过完生日才咽气的。
那时候我哭的昏天暗地。
陆清涵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敢眨眼的陪着我。
也陪着我度过了此后八年，八个生日。
这是她第一次缺席，不过，也无所谓了。
但陆清涵没来。
江修却阴魂不散。
她的朋友圈刷屏了一整个晚上。
也有好事者，给我直播了一个晚上。
“实在是找不到理由庆祝，学姐说，那今晚就给你的平板过生日吧。”
“其实只是想要找个借口吃蛋糕而已啦。”
漂亮昂贵的双层蛋糕，香槟塔。
被昂贵礼物和豪车簇拥的高贵小王子。
笑的眉眼弯弯，含情脉脉看向身侧的人。
陆清涵也温柔笑着看着他，他们是如此登对。
这些原本属于我的温柔体贴，都给了江修。
我退出了微信，将手机扣在桌子上。
闭了眼，对着蜡烛许愿。
“妈妈，请保佑我顺顺利利。”
“妈妈，请保佑我，永远远离这些烂透了的人。”


妈妈忌日那天。
我等了好久。
爸爸倒是派人送来了一些祭品。
但顾雨薇一直没有出现。
我打去电话，连着三个都没有人接。
第四个被接起来了。
却是江修妈妈的声音：“是平生啊，你找雨薇有事吗？”
“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。”
“哎呀，是姐姐的忌日？你看看我们，真是该死。”
“今天我的小狗刚下了崽，雨薇和阿修都稀罕的不得了，就把正事给忘记了......”
“这会儿过去，好像也赶不上了，这可怎么办呢？”
“阿姨，谁的电话？”
“是平生的，她好像生气了，怎么办啊雨薇？”
“喂，平生吗？”顾雨薇的声音响起。
我直接切断了电话。
墓碑上，妈妈在黑白照片上望着我笑。
笑的慈爱而又温柔。
这是人间的四月天。
我跪在地上，却像是坠入了冰冷的渊底。
我抱着妈妈，亲了亲。
没关系的，至少有我，永远都不会忘记妈妈。
从律师那里回来，刚回到那栋小房子。
却意外看到了陆清涵他们三人。
江修被她们俩簇拥在中间。
他捧着一大束花，开心不已。
见到我，顾雨薇率先开了口。
“平生，你看阿修多棒，他的设计稿得了国际大奖。”
“我也只是想要追赶姐姐的脚步而已。”
江修一副特别谦虚的样子。
陆清涵拿着设计稿，嗤笑了一声：“追赶她？”
“她拜了名师也没拿到一个奖。”
“这玩意儿还是看天赋的阿修，你不要妄自菲薄。”
我的视线忽然被设计稿上的线条吸引。
忍不住上前两步，从陆清涵手里夺了过来。
一张一张，都和我的底稿相差无几。
江修是偷了我的底稿才得奖的！
“你偷了我的设计稿！江修，你怎么这么无耻......”
我气的全身都在发抖，忍不住抬手就要打他。
可我的手刚举起来，就被陆清涵攥住了手腕。
接着，重重的力道袭来。
陆清涵从小练习散打，论单打独斗，许多男人都不及她。
我也发誓长大后要保护陆清涵和顾雨薇，认真练过几年，同样不差。
可这次，我在短暂的错愕中失了力气，被推得后退两步，摔倒在地上，狼狈不堪。


“顾平生，你从小任性跋扈，我忍你很久了。”
“江修得奖靠的自己实力，你说她偷你稿子，你有证据吗？拿不出来你就是污蔑。”
“哥哥，我真的没有偷你的设计稿。”
“你一向讨厌我，我哪有机会接近你的电脑呢。”
江修委屈不已。
我猛地看向顾雨薇。
我的电脑一直放在书房。
常去书房的，只有她。
而顾雨薇却心虚的移开了视线。
事到如今，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？
“顾平生，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。”
陆清涵踩着高跟鞋走过来，居高临下看着我。
那串火红的手钏被她随手扔过来，跌落在我身侧地上。
“我真不懂，当初我为什么会喜欢你。”
我目露嘲讽的抬起头，正欲说什么。
视线却被江修手腕上的手表吸引。
当看清楚后，我瞬间气的浑身发抖。
那是一块定制的的钻石腕表，是妈妈留给我的。
我极为爱惜，很少戴出门。
却没想到，我珍而重之的腕表会出现在江修的手上。
“顾雨薇，你凭什么把妈妈留下的腕表送他！”
我指着江修，双眸赤红。
顾雨薇紧抿着唇，似有些不安：“平生......”
江修已经低下头，伸手欲把腕表摘下来。
“哥哥对不起，我不知道这是阿姨的遗物，我这就还给你。”
他边说边滴下泪，像个十足的受气包。
顾雨薇瞬间心疼不已：“阿修，不用摘，这是我送给你的。”
说着，她又看向我：“腕表是死物，阿修喜欢，便给他吧。”
“姐姐会买一块更好的送给你。”
我心底如凌迟一般痛，声音都在抖：“这是妈妈留给我的，顾雨薇，你没有权利做主。”
“更何况，我就是扔了，砸了，都不可能让小三的儿子拿走！”
顾雨薇脸上羞恼之色一闪而过：“平生！你对阿修的恶意不要那么大。”


“长辈的恩怨，和他有什么关系？”
江修垂首无声哭泣。
陆清涵上前为他擦掉泪，转头看我：“顾平生，你别太过分！”
“再说了，不就一块破腕表，阿修，我们给他。”
她摘下腕表，狠狠扔到地上：“走，我现在就去给你买一块更好更贵的。”
顾雨薇看我一眼，叹了一声：“平生，你为什么总要这样不懂事，把事情闹成这样呢？”
“阿修以前吃过很多苦，这么可怜，你却容不下他。”
“你一个大男人，为什么不能大度一点？”
“还有设计稿的事，平生，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，大奖你以后也有的是机会拿。”
“但江修不同，他现在需要这个奖镀金，才能在圈子里站稳。”
“才能，被陆家人慢慢接受。”
上流世家，多讲究门当户对，即便不能，也要本人出身清白，能力极为优秀。
前两样江修没办法改变，只能从荣誉方面入手。
她试图拉我起来：“平生......”
“滚。”我推开她的手，忽然笑了。
“姐姐。”
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喊她。
也是我最后一次，这样认认真真看着她。
“你一定会有报应的。”
顾雨薇蹙了蹙眉。
却不敢和我对视：“平生，姐姐以后会补偿你。”
说完，她就匆匆追着陆清涵和江修离开的方向而去。
我蹲下身，捡起腕表和手钏。
手钏没有任何问题。
好在腕表的质量足够好，没有摔坏，只磕碰出了一点细微的痕迹。
我将它贴在胸口，久久未曾动作。
我没有哭，甚至一点泪意都无。
只心脏处的绞痛，越来越清晰，又逐渐麻木。
原来人难过伤心到了极致，是连一滴泪都落不下来的。
夕阳沉落了。
万物都被那片血色吞噬。
天气预报说，气温连日回升。
天干物燥，要小心灯火。


深夜。
我将厚厚的书信扔进火堆，又拿起照片。
陆清涵与顾雨薇二人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，每个人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。
但如今再看，只觉讽刺可笑。
照片尽数点燃，上面的笑容也逐渐消失，变成灰烬。
我的眼眸被火光盈满。
燃烧间，信的内容被我窥到几分。
姐姐说：“我会永远疼爱弟弟，保护弟弟，我们会是世界上感情最好的姐弟。”
陆清涵说：“我长大后一定会嫁平生，让他做我的丈夫，我会永远爱他，我们要生两个宝宝，男孩是哥哥，女孩儿是妹妹。”
她们都曾认认真真对我许下承诺。
我也曾许下对应的诺言。
她们都曾说，我比她们的命还要重要。
但如今，信件陈旧发黄了。
黑色的笔迹不知何时也开始褪色。
就像那些可笑的誓言，总会随风而逝。
信燃烧殆尽，烫到了指尖。
我松开手，任由它飘然落到地面的礼服上。
火光越来越大，点燃了窗帘和木箱，有滚滚浓烟飘至室外。
我站在原地，脸被热浪熏得绯红，眼中也因烟雾泛起泪光。
陆清涵忽然打了电话过来。
我没有接。
很快，顾雨薇再次打来。
我仍旧挂断了。
预备将他们的号码删除拉黑时。
陆清涵给我发了一条微信。
“平生，不管怎么说阿修都是你弟弟。”
“我还是希望在他人生中重要的时刻，你能恭喜他，他也很希望得到你的祝福。”
“明天我去买一辆你喜欢的跑车，回去时送给你，以后不要任性了。”
顾雨薇的微信也跟着发了过来。
“平生，姐姐答应你，以后一定会加倍补偿你。”
“还有妈妈的腕表，姐姐再定制一块一样的，原谅姐姐好吗？”
我很想笑，也终于忍不住笑着落下泪来。
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，曾经，就是她们的这些举动，我才会一直对她们抱有希望，变成了有些人眼中的疯子。
我回复了两条信息。
给陆清涵的是：“我不会祝福他，只会诅咒他们母子一起下地狱。”
给顾雨薇的是：“你怎么不去地下，求妈妈原谅你？”
回复完，我直接拉黑了删除了她们的所有联系方式。
我拉着箱子，最后看一眼盛满回忆的别墅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该处理的东西都已经处理掉，我再无留恋。
我走后不久，燃烧的蜡烛被夜风吹倒。
一开始，只是小火苗。
但干燥的空气助长了火焰，让它烧的越来越大。
直至火舌将整栋别墅吞没。
承载了万千回忆的房子，化成一片废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