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婚协议提前翻到了最后一页，沈宴礼接过来就直接签了。

“你不看看内容吗？”

“不就是调整试管方案吗？老婆，你觉得好就好，我都以你为准。”

目送他离开，时初忍不住笑了。

笑他口口声声，依旧还是为了她。

她拿起在茶几上放了六天的药吃了下去。

手轻轻抚过肚子，喉头又酸又涩。

宝宝，对不起。

她给了那么多机会，他连一次都没抓住。

时初收拾好行李，一个人去了医院。

“孕期四周，胎儿已有胎心，发育正常。你确定不要了吗？”

“......不了。”

“太可惜了，上次喝错中药胎停，遭了这么多罪才怀上，又要打掉，以后再想要孩子，恐怕就更难了。”医生叹了口气。

“上次我会胎停......是因为喝错中药？”

时初怔怔抬头，喉头发干，每一个字都问得格外艰难。

医生皱了下眉，“是啊，沈总没跟你说过吗？”

原来，他也知道。

时初耳边嗡鸣阵阵。

头一次怀孕，沈母每星期都会送一次安胎药。

那中药又苦又涩，每一次都是沈宴礼一口口哄着她喝下的。

后来她引产伤了身体，才不得不去做试管。

她一直都以为，胎停只是意外。

五年六次试管，五次失败。

沈宴礼就看着她在愧疚和自责中反复煎熬。

他说孩子没了，不怪她。

却连一次都没有说过，错真的不在她。

“时小姐，你没事吧？”

时初接过医生递来的纸巾，才意识到她已经泪流满面。

“我看你状态不是很好，要不然先缓缓，等你考虑清楚了......”

“不用考虑了。”

时初擦掉眼泪，语气坚决。

“我做。“

注射麻醉药失去意识前，时初迷迷糊糊看向医生。

“宝宝，会疼吗？”

医生愣住，沉默不语。

时初彻底昏睡过去。

再次醒来，已是几个小时之后。

等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后，她才下床往外走。

经过妇产科的时候，她的脚步定在了原地。

不远处，沈宴礼陪着向薇薇从诊室里走出。

“感受到了没有，宝宝在和你打招呼呢，谢谢爸爸保护妈妈和宝宝。”

向薇薇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，红着眼眶。

“宴礼哥哥，刚刚肚子疼，我真的要吓死了。”

“傻瓜。”沈宴礼亲了亲她的额头，“我不会让你和宝宝出事。”

向薇薇靠进他的怀里，刚好和时初四目相对。

向薇薇笑了起来，眼神得意，刻意提高了声音。

“那今晚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？”

沈宴礼沉默了。

“你还可以陪她看很多次烟花。可我们的宝宝马上就要出生了，万一晚上我又肚子疼......”

“宴礼哥哥，我真的很害怕。”

好半晌，沈宴礼终是松了口：“好。”

“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。”

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，时初的眸光一片冰冷。

热搜挂了二十二天。

全城都在等着看，沈宴礼今晚七点为她送上的盛世烟花。

沈宴礼不是不知道，偏偏他还是选择了留下她一个人。

时初拿出手机，给沈宴礼发了最后一条消息。

[我给你的惊喜，已经准备好了。]

然后，她打了车，径直去了机场。

时初将手机关机，递到快递员的手里，写下了沈家的地址。

七点。

蓝色烟花准时绽放，绚丽璀璨，照亮了半边天空。

在阵阵欢呼声中，

时初拖着行李箱登机，再没有回过头。




“时小姐，您做了六次试管才有了宝宝，真的要放弃吗？沈总也同意拿掉这个孩子吗？”

“我确定，他会同意的。”

一夜未睡，时初声音嘶哑，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清醒。

“手术帮您预约在一周后。”

一周后，是她和沈宴礼的结婚纪念日。

也好，从哪里开始，就从哪里结束吧。

定好离开的机票，时初的手缓缓抚上小腹，这里孕育着一个还未成型的小生命。

过去五年，她满心期待它的到来。

却不想心愿达成的这一天，她会主动放弃。

“叮咚——”

手机再次弹出那条连挂半个月的热搜。

沈宴礼重金买入豪华庄园，亲手种下满园玫瑰，为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做准备。

再一次向全世界宣告，沈宴礼唯独钟情时初。

数不清的评论，每一条都在羡慕他们的爱情。

[谁说姐弟恋没有好下场，沈总最好的聘礼就是恋爱脑，据说沈太太比他大六岁，沈总苦追三年才追到手。]

[谁不知道沈总爱惨了自己老婆。两年前地震，沈太太被困，沈总不要命的往里冲，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是伤，还反过来哄被吓到的沈太太。当时新闻里，沈总抱着老婆都哭了。]

[还有去年，有个媒体讽刺沈太太年纪大，生不出孩子，被沈总告到破产。沈总还公开表态，有没有孩子他都不在乎，但不允许任何人拿这一点伤害自己太太。]

看到这条评论，时初不由得苦笑。

不让任何人伤害她，沈宴礼确实做到了。

哪怕是剜她的肉，也是他亲手拿的刀。

刚确认怀孕时，时初就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宴礼。

可她却收到一条陌生人发来的信息，

竟然是一张孕妇的写真照。

年轻的女人笑容甜美，沈宴礼单膝跪地，虔诚地亲吻女人隆起的孕肚，神情幸福又满足。

眼泪大颗大颗砸下。

六次试管的痛苦才换来的这张B超单，仿佛在嘲笑时初只是个笑话。

结婚那天，沈宴礼发过誓。

他这一辈子，只会爱她一个人。

可他的一辈子，原来也不过区区五个年头。

既然如此，沈宴礼这个人，她不想要了。

她的孩子，也决不能在谎言中出生。

房门被推开。

时初红透的眼对上沈宴礼，他一下就慌了神。

“怎么了老婆，出什么事了，别哭，老公帮你解决。”

他扫了一眼旁边的B超单，没多看，就将她抱在了怀里。

“试管不成功就算了。哪怕真的没孩子也没关系，我有你就够了。”

“乖，不哭了，我心疼。”

时初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。

真虚伪啊。

明明，他外面的孩子都要出生了。

沈宴礼没注意到时初的异样，还在哄她，“姐姐，一周后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，我为你种了一片玫瑰花海，还准备了蓝色烟花，到时候放给你看，好不好？”

“你不是最喜欢蓝色了吗？”

时初怔怔地看着他，笑着却又落了泪。

他好像不记得了，她从来没喜欢过什么蓝色。

“那一周后，我也送你一份纪念日礼物。”

沈宴礼眼里迸发出惊喜，小心翼翼擦掉她“喜极而泣”的泪水。

“老婆，我很期待，我等着你的惊喜。”

时初默不作声地看着那张B超单。

希望到时候，沈宴礼是真的觉得惊喜。




时初的就诊卡绑定的是沈宴礼的号码，她就诊拿药的消息也发到了他的手机上。

“老婆，你快说话啊，急死我了。”

时初将那袋药递过去。

“医生建议我换新药试试，说不定能提高下次试管的成功率。”

“你没事就好，吓死我了。”

沈宴礼看也没看，随手将药袋子放到茶几上。

时初冷笑。

以前她不管吃什么药，每一种他都会仔细翻看说明书。

生怕有什么药物副作用。

他总说，他不能替她承受做试管的痛，但他得提醒自己，她是为了他在受苦。

此刻，她亲手把流产护理药递到他面前。

他却看都不看一眼。

空气中陌生的香水味糅杂着玫瑰香，熏得时初想吐，连带着肚子也开始疼了起来。

她难受地捂住小腹。

“是不是生理期凉着了？”沈宴礼俯身靠近，想要帮她焐热肚子。

时初一把将他的手扫开。

“你身上的味道，难闻。”

沈宴礼闻了闻，笑了。

“是玫瑰味吧，我总惦记着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，怕准备不好，一天得往玫瑰园跑好几趟。我这就去洗澡，换一身衣服。”

可他今天，明明说的是去公司。

时初懒得戳穿他，淡淡应了声：“好。”

沈宴礼走后，时初拿起手机。

过去五年，时初的社交局限在沈宴礼的圈子里，独属于她的朋友一个都没有。

要离开，她也没有几个人需要交代的。

除了她的亲弟弟，也是她仅剩的家人，时泽凯。

可翻出时泽凯的号码，时初却迟迟没能拨出去。

时泽凯对沈宴礼这个姐夫十分推崇，她担心会节外生枝。

还是等要走的时候再说吧。

晚上，沈宴礼躺在她身边，轻轻给她揉着肚子。

“老婆，我已经把明后天的工作交出去了，你生理期头两天最难受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。”

时初随口应了一声，没将这话放在心上。

半夜，时初被一阵手机提示音惊醒。

“对不起，吵醒你了。有些工作还得交代一下，我把手机静音。”

“乖宝，你继续睡。”

时初闭着眼睛，却彻底没了睡意。

沈宴礼的左手给她揉着肚子，右手却还能腾出手去回消息。

他指尖传来的热度和偶尔克制不住的愉悦低笑，一下又一下，犹如钝刀割肉。

“老婆？”试探的声音传来。

如他所愿，时初没有回应。

沈宴礼抽出手，蹑手蹑脚出门，放轻的声音却显示着他的迫不及待。

“什么照片你都敢发，等着，我让你明天都下不了床。”

房门关上后，时初的手机振动了好几下，是向薇薇发来的消息。

[姐姐是不是人老珠黄没有魅力了，宴礼哥哥憋坏了，要了我一下午都没够。还说今晚要跟我解锁新姿势呢，真是一点儿也不体谅我这个小孕妇。]

[我真的觉得你挺可怜，我怀孕宴礼哥哥没少出力，你想怀孕却只能靠冷冰冰的试管仪器，竟然还怀不上。]

开足暖气的卧室里，时初遍体生寒。

她起身翻出了热水袋，重新躺回床上。

过去五年，她总觉得和沈宴礼遇见太晚，余生太短。

可现在只剩五天，她却觉得久到难以忍受。




手机屏幕自动熄灭。

沈宴礼没在意，将时初拉进怀里，轻拍她的背。

“乖，不哭了，老公心疼。”

“都是我不好，我不该带你过来受气。她是我妈，你没义务因为我迁就她。”

“你打我骂我都好，只要你能出气。”

回程的路上，沈宴礼一直在哄她。

时初索性闭上眼睛装睡。

耳边时不时传来消息提示音，后面的半段路，沈宴礼一直在回复消息。

到了家门口，沈宴礼摸了摸她的脑袋。

“老婆，公司那边有点急事要处理，你在家里等我，我晚上早点回来，好不好？”

时初安安静静地下了车。

沈宴礼离开后，她通过了向薇薇的申请。

然后，点开了她的朋友圈。

置顶是两张照片。

第一张，是沈宴礼种玫瑰的背影照。

第二张，则是一片蓝色的玫瑰花海。

文案：[看在某人种了我最爱的蓝色玫瑰的份上，原谅你一次，等你来哄我。]

时初胸口发闷。

原来，喜欢蓝色的，是向薇薇。

就连玫瑰，也不是为她种的。

她拦了辆出租车，径直去了那座庄园。

刚到地方，时初就看到了沈宴礼的那辆黑色宾利。

不远处的玫瑰花海前，沈宴礼背对着时初，没注意她的到来。

“要不是时初生不了，我也不会找你。她是我的底线，你出现在她面前，还敢闹脾气？”

向薇薇泪眼婆娑，“那你还找我做什么，你别管我好了？”

“别哭了。”沈宴礼软了语气，“只要你乖乖的，我管你一辈子。”

向薇薇破涕而笑，扑进他怀里。

“我还可以更乖，只要你想。”

“我特意腾了一个下午出来，我想不想，你不知道？”

沈宴礼声音沙哑，一把抱起向薇薇，迫切地向庄园内走去。

向薇薇回头，向时初挑衅一笑，她早就看到时初了。

窗内纠缠的剪影，摇曳晃动。

路边，时初自虐般看着，连呼吸都是凉的。

像是有把倒刺的钩子勾扯心脏，每一下，都是血淋淋的一道。

“你也是来打卡的吧？沈总和沈太太这么多年感情还这么好，真让人羡慕。”

一旁拍照的女人笑着搭话。

“沈太太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，哪个女人不想要沈总这样的老公呢。”

时初笑出了眼泪。

“可她不想要了。”

沈宴礼送了所谓只钟情于她的庄园，还不是在这里睡着别的女人。

女人仔细看了看时初，愣住了。

也难怪旁人会认错。

向薇薇像极了，初识沈宴礼那一年，才二十四岁的她。

“原来男人都一样。”女人想到了什么，神色落寞。

“其实沈总还算挺好的了，他可能只是太想要个孩子，就连外面的女人都是照你的样子找的。”

“要不算了吧，你就当不知道，回去日子还是一样过。”

“不一样。”时初声音有些轻。

沈宴礼找的女人像她，不会让她感恩戴德，只会让她更加恶心。

离开玫瑰园，时初去了医院，拿了流产手术前的护理药回家。

药放在茶几上，她失神看了很久，整个人快要被酸涩淹没。

房门突然被推开，沈宴礼来得匆忙，连衬衫都扣错了两颗，踉跄间还撞翻了椅子。

他上上下下地看她，白着一张脸：

“老婆，你怎么去医院了？”




时初睡得迟，醒得也迟。

刚出房间，沈宴礼正好从外面推门而入。

“老婆，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的那家蒸虾饺。”

沈宴礼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打包好的虾饺，“我捂着一路赶回来的，趁热吃。”

以往沈宴礼每次做错事情惹她生气，总会去买一份蒸虾饺，来哄她高兴。

时初也没那么爱这一口，会心软原谅，无非只是因为她爱他。

今天这份，又是为了什么呢？

跟别的女人厮混一整晚觉得对不起她吗？

“老婆，我出门的时候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？你什么时候醒的？”

不知道为什么，时初这两天的状态，让沈宴礼心里莫名地不安。

“没看到，我刚醒。”

时初拿起筷子，她不会为了沈宴礼亏待自己。

见她的神色没有丝毫异样，沈宴礼终于松了口气。

“我先处理一下工作，等你吃完，我陪你去散步。”

时初吃着饭，打开手机。

向薇薇更新了一条动态。

[他好宠我，我随口说想吃虾饺，他立刻就出门帮我打包回来。]

附带的虾饺照片，和时初手里的是同一家。

坐在餐桌对面的沈宴礼轻笑一声。

下一秒，这条动态多了一条评论。

沈宴礼：[你知道就好。]

没一会，沈母也评论了一条。

[宠你是应该的，喜欢什么尽管提。你是功臣，和某个占着窝不下蛋的人不一样。]

沈母的评论沈宴礼也能看得到。

时初抬起头想看沈宴礼的反应，却见他眉眼含笑，眉宇间春意荡漾。

时初笑了笑，直接找出沈母的所有联系方式，一键拉黑。

她早就想这么干了。

早饭没吃完，沈宴礼就接到了沈母的电话。

尖锐的声音爆破耳膜，沈宴礼蹙眉看向时初。

“妈说要给你送中药，你把她拉黑了？”

“不用送，我不喝。”

沈母很喜欢送一些稀奇古怪的偏方给她，那些偏方又苦又没用，时初这几年硬着头皮喝了不少，还要被沈母阴阳白费她的好心。

“但你也不能......”

拉黑了，但聊天记录还在。

时初将手机往他面前一推，她和沈母最近的一条消息是：

[生不了孩子还算什么女人，之前怀上了也没留住，真是废物，我们沈家的香火可不能从你手里断了。]

刚结婚第一年，时初其实怀过一次孕。

七个月却突然胎停，最后只能引产。

类似埋怨的话，沈母说过无数次。

只是时初知道沈宴礼迁就她，为她说了很多好话，怕他为难，所以从来没提过。

可这次，沈宴礼却皱了眉。

“她毕竟是我妈，你也该稍微体谅一下她。”

“我体谅她，谁来体谅我？”

时初冷笑出声，“沈宴礼，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过。”

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，胎停总有原因的。”

沈宴礼叹了口气，“是不是你误吃了什么东西，又或者用错了化妆品......”

时初的眼泪，一下就落了下来。

“别哭，”沈宴礼这才意识到他说错了话，“对不起，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第一次怀孕，时初比任何人都要小心。

她没有化过一次妆，从来不敢在外边吃任何东西，就连稍微远一点的地方，她都不敢去。

孩子没了，她的天也塌了。

那时沈宴礼寸步不离，24小时守着她。

他反反复复告诉她。

“老婆，不怪你。”

“就算以后都没有孩子也没关系，我在意的只有你。”

整整一个月，沈宴礼陪着她走出深渊。

可如今她终于知道。

原来他也觉得，

孩子没了，是她的错。